王琦

《小城槐香》，王琦/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20年9月第一版，32.00元

　　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谈到自己童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这样写道：“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我的名字叫红》的作者帕慕克，对自己所出生的城市的爱，仿佛深入骨髓，他说：“伊斯坦布尔就是我的命运。”他将这座城市视为自己的“终极主题”。沈从文先生对自己的故乡湘西和凤凰县城的记忆，毕生保存得清清楚楚，他在家书里说：“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北平是林海音住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地方，她的童年和乡愁都永远留在了北平城南的胡同里，她说：“（在那里）度过的金色年代，可以和故宫的琉璃瓦相媲美。”几乎每一座城市、每一方乡土，都会造就出一位或几位优秀的作家，作为它的履历故事和精神气息的“代言人”。这些作家也必须能够悉心洞察、谙熟、理解这座城市的性格与脉息，能够揭示这座城市的全部秘密与命运，并且为世人讲述她前世今生的沧桑故事。

　　王琦在《小城槐香》的后记里说：“在太原这样一个北方小城，生活了40余年，一条汾河穿城而过，三面环山，千年名祠晋祠立于城南晋阳湖畔。我熟悉它每一寸土地和肌肤，我熟悉她每一个节气的呼吸和脉动。”这座小城的历史、文化和日常生活的气息，就像春夏时节飘散在每一条街道上的槐花香一样，融进了她从童年到成年后的记忆里，渗透在她的生命和骨子里。毫无疑问，这座飘着槐花香的小城，也是她的命运，是她的乡愁，是她的亲情、友情、恋情和整个心灵成长的力量与滋养之源。淡淡的槐花香里，飘散着这座小城的市井弦歌和烟火气息，这同样是作者自始至终都在挚爱着和用心书写着的主题。

　　童年与成长，是《小城槐香》里与小城并行的的另一个主题。小说以小女孩小青子为主角，讲述了她和一群小伙伴在槐树下平淡而真实的童年和成长故事。这组儿童形象除了小青子，还有杜鹃、绣球、菱角、土豆、小天、萝卜等。他们的家庭背景各有不同，但少年有梦且缤纷，艰辛终究遮掩不住少年们的灿烂、纯真和乐观。“迎着清晨凛冽的寒风，每个孩子像老槐树上刚冒出来的浅绿小芽，在晨曦中绽放着新鲜的面容。”小说写出了小青子这一代小城孩子朝气蓬勃、天真未凿的童年风貌，也让读者看到了一种明亮、恣意、健康和快乐的“小童年”应有的状态。

　　老槐树下的童年光景，有如城墙上的树影默默转移，也如白色槐花的悄悄绽开与默默凋谢，平淡而散漫，并没有多少大起大落。这部小说与作者此前的《小城流年》一样，不是以情节的繁复和曲折取胜，而是以散文的笔调，以绵密和鲜活的细节，构成行云流水一般的叙事。这些细节的采撷，显然是来自作者童年日常生活的亲历和感受的积累。

　　比如写每天放学回家后，“小青子把书包放在窗前的书桌上，从门后的水瓮里舀了一瓢清水，放到洗手盆里。”这样的洗手习惯，以及细节里的水瓮、瓢、洗手盆，都是属于过去那个年代的，若非亲历，恐难想象。有一次，小青子放学一回到家，声音特别响亮：“姥姥，我回来啦！”姥姥一听，就猜出了几分，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问：“呦，这是考好了吧？”写小青子因为“跳级”的事受到了委屈，但又得到了同学的赞许、妈妈的鼓励和姥姥的疼爱，小说里有这样一个细节：“小青子看着碗里的饺子，没吭声，眼泪又快下来了，她赶紧低下头，用筷子夹起了一个饺子，使劲往嘴里塞。”这个无声的细节，把这个小女孩的自尊和倔强刻画得活灵活现。类似的细节，看似平常，却写得准确而生动。

　　再比如写童年里的一些细小而难忘的记忆：“有一天晚上，月亮特别亮，照在小院地上，照在房钱花架瓜架上。花叶被照得透亮。姥姥拉着小青子的小手站在院子。青子扭头看姥姥，姥姥正抬着头，她也不由得抬起头。好大的月亮呀，戴着一圈白边儿，正正中中地挂在了天空上。”这样的细节，想必也是深深刻在童年记忆里的一个难忘瞬间。

　　也有一些细节的捕捉，与女性作者独特的观察目光和细腻的感受力有关。比如，写到小青子的妈妈，一位教书育人的辛勤的老师，妈妈的日常生活在小青子的眼里常常是这样一幅画面：“妈妈的书桌是学校用旧的一张课桌，妈妈在上面铺了一块浅蓝色的印花布，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妈妈的书本。妈妈写字用的蘸墨水的钢笔写在发脆发黄的纸上，沙沙作响。妈妈披了一件毛背心，背影瘦削，灯光昏黄地照着。妈妈的身影被一圈黄色的灯光罩住，镶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与一组儿童形象相对应的，是一组成年人的形象。妈妈作为教师的勤勉与敬业，爸爸作为军人的担当与付出，姥姥的慈爱与善良，邻里之间的人情怡怡、互相帮衬……都通过一些真实的日常生活细节描写得到了表现，也在有意无意中成为了对小青子的成长的润泽与滋养。

　　用细微的细节刻画人物，同时传递出对日常生活的热爱，对童年生命的欣悦和礼赞，对亲情和邻里之情的珍惜和感恩。朴素的叙述和熨帖的描写里，自有一种触动人心的温暖和韵味悠长的感染力。

　　除了丰富和绵密的细节描写，还有一年四季里对槐树、槐花的景色变化的描写，贯穿整个小说。那是一组色彩浓淡相宜的水彩画，是一组诗意清扬的散文诗。

　　《小城槐香》是一部真实而鲜活的童年与成长之书，也是一部温暖而丰饶的亲情与美德之书。全书中对小城四季、年年回黄转绿的自然景色的描写，又使这部小说仿佛一支温婉的小城恋曲，散发着淡淡的、五月槐花香一般的乡愁的气息。（徐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