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话文化】
传承与创新结合 中国修复业将迎来辉煌期
——访故宫博物院研究员翁连溪
作者:李莉
翁连溪,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中国古版画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古籍鉴定专业委员会委员,民间古籍收藏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印刷学院兼职教授,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硕士生导师。数十年来从事古籍的收藏和研究事业,著有《清代宫廷版画》、《清代内府刻书图录》、《中国道教版画全集》、《清代内府刻书研究》、《清代内府刻书档案史料汇编》、《清代宫廷刻书》、《中国佛教版画全集》、《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鉴赏与收藏》等。
记者:您在北京生活、工作多年。您认为北京的文化氛围如何?北京的文化环境对您的工作有哪些帮助?
翁连溪:我是满族人,从小生长在北京,又在故宫工作了几十年。我眼里的北京,就是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古都。北京有3000多年建城史、800多年建都史,文源深、文脉广、文气足、文运盛。在北京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厚重的历史文化氛围。
在这里我有幸跟随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有了很多难得的机会接触珍贵的文物和典籍。
故宫博物院图书馆,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收藏了60万册古籍,近20万册善本书,还有24万块古籍雕版,故宫是世界上古籍雕版留存最多的地方。所以在故宫做古籍保护、研究、出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们年轻的时候,得到很多老先生的亲自指导,比如朱家溍、王世襄,跟他们接触,确实受益匪浅。
当年朱老几乎每天都骑自行车来故宫上班,图书馆的古籍编目是他主持的,好多卡片上的字都是他写的。对朱老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他的知识太丰富了。
我的第一本书,就是经朱老点拨出版的。那本书朱先生给我题了书名——《清代宫廷版画》。朱老当时还负责武英殿修书处档案,他收集了一些资料之后给了我,让我继续做下去,并且告诉我应该到哪去查古籍档案,后来我就出了一本《清代内府刻书档案史料汇编》。如果没有朱老的指点,我还真是摸不着门儿。
除了能得到名家的指点,在北京还有更多参与珍贵古籍修复的机会。退休前我参加了北京市组织的《龙藏经》雕版的整理。《龙藏经》始刻于雍正十一年,完成于乾隆三年,历时五年之久,代表了当时版画艺术的最高造诣。目前汉文大藏经雕版世界上只有三部,除了中国,韩国海印寺和日本万福寺各有一套,那两个国家都非常重视。现在北京的《龙藏经》在整理之后也终于重新熠熠生辉了。
记者:您认为北京“全国文化中心”的地位体现在哪些方面?
翁连溪:北京有全国最好的大学、全国最好的研究中心、全国最好的人才以及经济条件上的强力保障,所以必然会是文化的乐土。
北京办了许多重大的文化活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国际音乐节、北京国际旅游节、北京国际设计周等等。在北京能看见全国乃至全球的文化精品。
拿古籍领域来说,国家图书馆最近办了一个大展,庆祝建国70周年,国图建馆110周年。这是解放后第一次古籍大展,把宋元版古籍,压箱底儿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展览上不仅有20几个省市图书馆的精品,还有私人藏书家的藏品。看这个展一天就能把一辈子没见过的东西都看见。这样的展览,只有在北京能办,如果不是在首都,不是在文化中心,怎么能调动集中起这么多珍贵的文物?国家要求“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只有这样的展览才能让广大民众真正看见鲜活的文字。
记者:您做的古籍研究工作是一种文化传承,您如何看待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关系?
翁连溪:古籍是记录人类文明的有形载体,是文化传承的关键因素。随着科技的发展,用创新的手段保护古籍,将使传承工作更加有效。
如今的古籍保护除了原生态保护还有再生态保护,对古籍进行数字化处理,坐在家里打开电脑就能看文物。
国家图书馆设有“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每年都面向全国图书馆和修复人员办培训班。现在的修复人员跟过去不同,以前都是师傅带徒弟,现在的修复员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他们懂自然科学,会用实验室设备,有理论基础、有科学知识,如果再加上动手能力,中国的修复肯定会迎来最辉煌的时期。
但是目前古籍修复也面临因传承不利造成的问题。我参与了很多古籍修复的工作,感觉现在中国古籍修复的一个突出问题是修复材料不过关。国外博物馆修复中国古籍用的不是中国纸,而是日本纸。为什么?因为日本对古代造纸技术传承得比较好。传统造纸法都是手工制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造纸成本很高,但质量过硬。过去说“纸寿千年”,敦煌的纸现在拿出来还跟新的一样。如今工业化批量生产的纸虽然效率高,但用机器生产,用酸漂白,纸张质量大不如前。几十年就变脆、霉变,无法保存了。
造纸术原本是中国的发明,但因为市场化的冲击,古法造纸已经鲜有人为。这样优秀的传统文化,还是应该有人来传承。
记者:北京市委书记蔡奇曾提出首都文化包涵古都文化、红色文化、京味文化和创新文化四个方面。在首都文化的四点内涵中,您对哪一点比较有感触?
翁连溪:北京是千年古都,历史积淀深厚,不仅有看得见的建筑。还有看不见的文化。北京的博物馆、美术馆、档案馆数量全国第一;北京藏的文物、传统文献、古籍、善本数量都是全国之首,古都文化在北京有深厚的土壤。
因为是古都,所以有皇家气象,体现在书籍上就是“讲究”。我在故宫看过很多档案,发现清朝的皇上对书籍装帧事无巨细地做指示,用什么纸、什么墨、什么字体、什么版式、装订方法、印刷技术,什么书皮、丝线、包角、书套、书匣、书箱,一本书在修书档案中会有几十条记录,每个细节都有案可稽。
我给大家讲课常会讲到典籍装潢艺术。有一次来听课的美院教授感慨说,如果没看过故宫的古籍装潢,就别妄谈书籍装潢了,因为宫里的古籍装潢得太漂亮。
现在很多人也做手工制书,但跟以前的书籍装帧相比,并不新颖。其实很多书籍装帧形式古人早就创造出来了,只是当代人没有见过,还在闭门造车、冥思苦想。我们既然有这样辉煌的古都文化,就应该好好保护、学习,如果能在古人积淀之上创新,那样的成就才不可限量。
记者:您觉得在您从事的领域内,还需要政府出台什么样的文化政策来扶持发展?
翁连溪:文化建设人才是关键。北京建设全国文化中心,更要重视人才的培养。从我研究的古籍领域来说,现在很缺修复人才。修复古籍的人不仅要有理论,还要能动手。现在修复领域能动手的人太少,理论上的东西,大家都懂,真要修复的时候,没人能干。北京应该大力发展校企联合式的办学,高校与图书馆、博物馆一起培养学生,让人才更实用。
另外我认为,出版博物馆也应该做起来。中国四大发明,出版业就占了俩——印刷和造纸,所以应该建一所博物馆,这对提高民族自信很重要。
还有一个建议就是政府对私人藏品应该关注,拍卖会出现20多年了,在拍卖场上出现了多少重要文物?有没有流向记录?私人藏家的收藏,也是文化印记的一部分,应该有普查,有档案记载,关注保护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