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访谈】
采访整理:本报记者 舒晋瑜
常新港·常笑予对谈
文学是什么?是理想,是慰藉,是良药,是皇冠上的明珠,是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我们深爱着文学,但也深深知道,文学是孤独,是痛苦,是焦灼不安,是寤寐思服。
很多作家因为切身的体会,并不太希望子女从事写作。然而成长是无法左右的,才华和天赋同样无法遮掩。当他(她)们各自在文学的道路上逐渐成熟时,我们才发现,他(她)们背后熟悉的面孔。
本期采访的秦文君戴萦袅母女、沈石溪沈悦父子、常新港常笑予父女,均是儿童文学领域卓有成就的作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长轨迹和创作心得,当我们把他们放在同一个话题下,更能发现文学在两代作家中是如何生根发芽,那些真诚又生动的文字,又是如何走进读者的心田。
中华读书报:与儿童文学结缘起因是什么?
常新港: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正是中国文学暴发的时期,我是一个热衷于文学的青年。1983年的春天,我居住在离虎林县城几公里的西岗。那个周日,我骑着自行车去虎林新华书店买书,眼睛被书架上两本黑色封皮的书吸引了。我拿在手上翻阅,是上海少儿出版社出版的《外国儿童短篇小说》(上下)。我买下了它。我不会忘记这两本不算厚的小书带给我的震动和惊喜。令我震动的是,这些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作家,写出了如此振聋发聩的童年故事。让我惊喜的是,这两本书,打开了儿童文学的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口,让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大胆地书写。儿童文学是人学,它表达的不是简单化的、说教的、不关疼痒的、胡编乱造的。我写了第一篇儿童小说《回来吧!伙伴!》,发表在上海《少年文艺》1983年第8期上,并被当年由小读者投票,选为“好作品”奖。从此,我开始儿童文学写作,直到今天。
常新港·常笑予
常笑予:因为爸爸是作家,我小的时候有一点“逆反”,虽然偶尔会写一些小故事,但是从来不准爸爸妈妈看。那时候我也经常看《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之类的杂志,但是从来没想过要发表自己的文章。直到十一岁那年,因为看到多个孩子合著的作文作品集,《文学少年》的编辑通过爸爸向我约稿,希望我能写一个故事。后来我便发表了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真理的妻子》。当时的杂志流行在作品下面留下作者的通讯地址,于是有一些孩子给我写信,有的甚至比我大很多。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被看到”反馈给作者的力量。写作不仅仅是沉默的劳动,而是一种沟通,与自己,与读者。
中华读书报:创作灵感多来自什么?
常新港:我一直认为,作家的创作灵感来自人生阅历、敏感、天赋。
常笑予:我的灵感多来自对生活的发散。现在写幻想比较多,《黑猫叫醒我》《宇宙牙齿》都算是幻想,但其中关注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比如《黑猫叫醒我》的灵感来源是小时候困扰我很长时间的一个疑问——为什么学校、老师、朋友、动画片都是可以选择的,偏偏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是不能选择的?《宇宙牙齿》的灵感来源则是我的一次看牙经历。就像酿酒一样,我收集这些现实的元素和灵感,在幻想的空间里酿制。
中华读书报:回忆一下您的童年阅读?喜欢读什么书?想过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作家吗?
常新港:我1966年上小学,1976年高中毕业。在我三年级之前,没有看书的记忆。十二岁时,读到一本小说,俄罗斯作家费定写的《城与年》。让我这样一个生活在北大荒的孩子,知道了世界上发生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并使用了细菌武器。也让我知道了战争的残酷,懂得了和平的重要。在那个年代,我变成了一个什么书都读的虫子。
常笑予:我小时候没有很明确的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的概念。我家的阅读氛围比较宽松,家里有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童话、儿童小说我喜欢看,成人文学也喜欢看。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大浪淘沙似的阅读给了我充分的自由,也让我有机会培养自己筛选和甄别的能力。
中华读书报:创作的时候是什么心态?
常新港:每次写作,内心都是对新鲜的可能要发生的一件事情充满了激情。我就是想把别人不知道的这个故事讲好。怎么比喻呢?好像一个魔术师要变魔术了,一个说谜面的人让人猜谜语,一个拳击手要走上拳击台。
常笑予:创作的时候我把自己当作文中的一个角色,或者在多个角色中转换,我需要那种沉浸式的代入感让我和人物共情,更好地理解他们的心境和周遭的环境。有点像是玩VR游戏,创作时全情跳进去,创作结束再跳出来,回顾全局做调整。
中华读书报:您如何评价当下的童书市场?
常新港:我们都能看到当下中国儿童图书市场的繁荣。我想,中国应该有这种繁荣,因为中国有它的特殊中国式的教育环境,还有三亿多未成年人构成的巨大市场。繁荣是饱胀的河流,它用充沛和丰富,填满任何一个市场角落。这是一个婴儿的“哺乳期”,随之而来的是“营养期”,也许,用“挑食期”更加清楚一些。我觉得儿童图书的“挑食期”来了。这是阅读成长和图书市场的大浪淘沙决定的。这是图书市场健康的标志。
常笑予:这几年国内儿童文学出版开始由量向质收缩,注重原创,这对创作者是好事。在此基础上如何走得更远更宽广,在国际范围内有更响亮的声音,需要几代儿童文学工作者共同的努力。
中华读书报:您如何理解原创?可结合自己的创作谈谈。
常新港:原创是生命力。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好比是一个家庭,总不能天天抱着别人的孩子逛公园。当我们天天喊着,让自己的作品走出国门时,我们的怀里,一定是自己的孩子,有质量的孩子。这两年,我写了长篇小说《三片青姜》《尼克代表我》《寒风暖鸽》,都在讲当下孩子成长的现实、忧虑和未来。不管是现在和过去,我都在努力讲好中国的故事。
常笑予:原创重点是“创”,每个作品都应该有它新的东西,情节设置、人物、语言、隐含的观点……很多人的生活环境相似,产生的灵感和点子可能会“撞车”,但在故事的组织和表达上,不同的创意可能会让同样的点子生发出完全不一样的作品。
中华读书报:您希望给孩子们提供怎样的儿童文学?您对自己有怎样的期许?
常新港:我是一个认真写作的人。我希望自己写出的作品,不仅仅成为一个孩子阅读的记忆。当这个当年的孩子长大成人时,再有机会阅读它时,它还是他真诚的朋友,又跟几十年前的朋友相遇了。一个作家创作的生命力是有限的。我希望自己的作品,在我死后,还有很多的人在阅读它。那时,我还活着。
常笑予:我觉得为儿童写作不能小瞧孩子。现在的孩子接触信息的量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来越早。他们聪明,敢于提出不同的意见,同时也渴求更广和更深的知识。所以在为儿童写作的时候不回避更深刻复杂的东西,同时正确地引导他们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