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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甦
宫崎骏经典动画片《千与千寻》上映于2001年,彼时,日本正处于经济低迷期,整个社会弥漫着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十岁女孩千寻被迫在陌生世界生存的故事,契合了新世纪曙光尚不明朗之时日本观众的心理状态,而孩子作为人类的未来和希望,更需要受到鼓舞和重视。宫崎骏接受采访时表示:“我想制作一部告诉孩子们‘活着真好’的电影。”创作初衷赋予了原作天然的双重色彩:表面是五彩缤纷、奇幻冒险的童话故事,内核则是关于成长、记忆和自我救赎的寓言。
忠于原作是优势也是劣势
2022年2月,舞台剧版《千与千寻》在东京帝国剧场首演,时隔21年,观众依旧被千寻的冒险感动。2024年,《千与千寻》在伦敦的巡演引发热烈讨论,尽管存在文化隔阂,英国观众并不那么理解日本神话体系和民间传说,但他们依旧喜欢这部情感表达细腻的作品,陌生的文化符号反而增加了几分神秘感。
有观众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观后感时提到:“即使不完全明白每个细节,但情感是共通的——千寻的成长、孤独、友谊,这些主题超越了文化差异。”英国《卫报》的剧评人称赞其“将动画的奇幻世界完美转化为舞台的实体魔法”;《泰晤士报》特别提到无脸男的塑造,认为演员的肢体表演和面具设计“既诡异又令人着迷”。
今年7月,《千与千寻》登陆上海文化广场,每轮开票都在短时间内售罄,更有大量电影粉丝专程赴上海,只为再次和千寻、白龙、无脸男相遇。相较于英国观众探秘猎奇的观赏心态,中国观众对《千与千寻》的亲近感更强烈,解读也更深刻。相信很多观众看过不止一次原版电影,对人物、场景和“别吃太胖,会被杀掉啊”等台词非常熟悉,正因如此,中国观众会对舞台剧的期望更高,要求难免更加苛刻。
《千与千寻》作为一部经典动画电影,故事引人入胜、立意深刻、制作精良,还有久石让创作的音乐,是观众心中难以超越的高水平之作。舞台剧版非常忠实于原作,这是优势也是劣势。很多观众认为其舞台转化缺乏创新,也有观众看到了其独特呈现,认为创作者给出了旧作在当下的新意。
电影动画魔法转化为舞台魔法
和其他动漫改编作品有些不同,《千与千寻》本就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高燃场面和跌宕起伏的复杂剧情,千寻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她的故事最动人之处就是平凡而不平庸。舞台剧版抓住了这个气质,还原了电影中的人物和场景,保留了造型和音乐,舞美没有使用过多的多媒体和装置,让舞台充满带有回忆气息的调子。
英国导演约翰·凯尔德在创作舞台剧版时做出了一个关键决定:保留故事主干,但在表现形式上进行彻底剧场化。这导致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损失,电影中那些叹为观止的飞行场景、千寻表情的微妙变化、场景转换的魔幻流畅性,在舞台上不得不被简化或重新结构。因此,千寻在花丛中奔跑、和无脸男一起坐小火车等场景,无法比肩动画电影里的唯美梦幻感。
然而,这种损失也换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场表演带来即时性和呼吸感,演员用肢体和表演与观众建立了更奇妙的情感链接。满身污垢的河神来汤屋洗澡,精彩的群舞场面让剧场的气氛瞬间沸腾,脏兮兮的河神身上的污垢瞬间消失,清爽的神明回到人间,这魔术般的手法让观众忍不住发出惊呼。另一个让人念念不忘的场景是无脸男吞噬青蛙后开始“吃”人,他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身体大到挤破了汤屋。在千寻拒绝收下“金子”后,无脸男不断“吐出”体内的人,身体逐渐变小,直到恢复正常,这些显然都是独属于舞台的奇幻场景。
舞台剧版本对无脸男的人物形象也有深层挖掘。电影播出后无脸男非常受欢迎,但关于他的一切是空白而神秘的。舞台上的无脸男不再是一个二次元神秘形象,通过演员的肢体表演,他获得了更立体的塑造和更丰富的心理层次,孤独感和另类感被放大,他对千寻的善意和对他人的狂躁攻击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的处理让无脸男超越了白龙,成为全剧最受欢迎的男性角色。
汤婆婆和双胞胎姐姐钱婆婆由同一位演员扮演,用声音和神态演出了二者之间的微妙差异。戏剧舞台虽然无法如电影镜头呈现得那样细腻,但它同样是个放大镜,可以强调人物性格和造型的轮廓线条,强化视觉冲击力。当多名演员共同操纵的发怒的巨型汤婆婆头部做出表情时,那张曾经被称为“童年阴影”的脸再次给观众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
千寻的父母变成猪的过程被表现得比电影更加戏剧化,带有某种荒诞色彩。原作中小怪物们的舞台造型也设计了很多小花招,如穿戴偶、铁肢木偶等形态,处处透着巧思和用心。这些设计契合宫崎骏对“每一帧都要充满细节”的坚持,也触摸到电影原作精神世界的核心——那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充满未知,恐惧和美好从来都不是壁垒分明的对立关系。
映照原作也创造裂隙
汤屋是《千与千寻》最重要的舞台场景,这个充满日本传统元素又光怪陆离的空间,成为现代社会的微缩模型,各种神明象征着被现代人遗忘的自然与精神力量,而千寻像极了看着电影长大的我们。
汤屋是个小小的职场,千寻和所有人卖力工作,不断被汤婆婆打压,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压力,而“忘记名字就会迷失自我”的主题也和当代年轻人的身份焦虑相契合。千寻,一个承载父母希望和祝福的名字,在工作中变成了“千”,就像我们在职场变成了小王、小李、小张。
电影《千与千寻》诞生至今24年过去了,在全球面临气候危机、女性变得更为独立的世界里,舞台剧版在当下被赋予了更丰富的意义,千寻的故事获得了新的共鸣。舞台剧更加突出千寻女性的主体意识,尽管她只是个小孩子,依旧可以坚定地对汤婆婆说“不”;河神洗澡的场景也被看作对海洋污染、全球气候变暖等环境问题的警示;而人类普遍的精神迷失、对金钱疯狂追逐、阶段性自我怀疑等问题,都让这部作品与当代观众产生了直接联接。
舞台剧版《千与千寻》证明了伟大的故事能够超越时间和体裁的限制,在新的艺术形式中获得重生。它既是一面忠实反映原作主题的镜子,又是一道敢于制造创造性裂隙的光芒。那些改编中失去的动画魔法,被善于制造梦境的剧场手法弥补和再造,让我们重新思考宫崎骏原作的丰富性。在改编作品盛行的当下,如何选择适合舞台改编的作品,转化原作的优点和精髓,找到改编版本的独特落脚点,《千与千寻》显然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
当舞台上的千寻最终找回自己的名字,观众席中的我们也经历了一场关于记忆、身份与成长的仪式,短暂地找回了曾经快乐地看动画片的自己。我们还有勇气坐上那辆通往未知的小火车吗?如果和千寻一样,预先知道走过去就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