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戏曲百戏（昆山）盛典不仅是中国戏曲史上规模空前的盛会，更是一次具有深远意义的创新实践。它自上而下打通政策与基层院团的通道，系统性唤醒各地对本土剧种的保护意识；同时自下而上彰显戏曲艺术扎根民间、服务百姓的旺盛生命力。这一创举也为新时代建设文化强国提供了宝贵的“戏曲方案”。昆山作为“百戏之祖”昆曲的发源地，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将经济优势转化为文化担当，其经验值得深入总结和推广。

　　铸造中国戏曲传承发展的里程碑

　　——戏曲百戏（昆山）盛典的实践与启示

　　方标军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包括戏曲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指出“要重视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保护好中华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根脉”。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习近平总书记亲自引领推动下，《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若干政策》等相继颁布、出台，为振兴戏曲艺术提供了根本遵循，注入了强大动力。由文化和旅游部、江苏省人民政府主办的戏曲百戏（昆山）盛典（简称“百戏盛典”）正是在这样宏阔的大背景下应运而生。

　　2018年百戏盛典开幕式

　　百戏盛典以“戏曲的盛会百姓的节日”为主题，其实践具有清晰的时间规划：2018年至2020年，组织348个戏曲剧种和木偶剧、皮影戏两种戏剧形态，在江苏昆山集中交流展示，“百戏”之百名副其实；2022年至2024年，启动实施“新三年新百戏”计划，重点放在戏曲人才培养与传承上；2025年至2027年，将深入探索“百戏+”融合发展模式，探索以戏曲赋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实践路径。

　　回望来时路，百戏盛典的时间表和路线图清晰明了，三年一个计划，不断丰富拓展，各有重点、特点和亮点。期间参与百戏盛典演出单位494家，演出295场，演出剧目606个，演职人员超过1.4万人，网络直播观众累计3.3亿次。

　　2020年百戏盛典闭幕式

　　经过多年的稳步推进和锐意创新，百戏盛典已成为全国文化和旅游系统深入学习、全面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的一项重要举措，成为全国戏曲传承发展的重要平台和鲜明旗帜，对于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精湛艺术、精彩作品传承历史文脉，充分彰显中国戏曲历久弥新的勃勃生机、百花齐放的多彩气象，推动优质戏曲文化资源直达基层，加快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产生了积极影响。

　　百戏盛典的主要做法和重要成果有：

　　首次实现戏曲剧种、戏剧形态大团圆。百戏盛典第一个三年计划期间，成功构建起全国戏曲交流展示平台，实现剧种全覆盖，大剧种展现雄厚实力，小剧种彰显地方特色，形成大团圆格局，掀起观看、探讨、关注戏曲艺术的热潮。在长达125天时间里，组织全国348个剧种和木偶剧、皮影戏两种戏剧形态、408个剧目在昆山演出201场，吸引375个院团、12000名演职人员参与，2087人次志愿者提供服务，现场观众达11万人次，网络直播观看1.5亿人次，新浪微博阅读量超7.2亿次，抖音播放量超4.2亿次。活动全程录播11000分钟，完成所有大戏、折子戏初剪7000分钟；口述史采访350人，累计记录素材103T。举办80场戏曲延伸活动，接受各参演单位捐赠的代表性藏品4411件（套）。109位戏曲专家学者分12批观摩，发表研讨文章100余篇，约20万字。

　　现代花鼓戏《夫子正传》

　　由于这一活动深受人民群众欢迎，在全国引起热烈反响，原计划以三年为周期的一次性活动，最终演变为以三年为一个阶段的持久性活动，并在百戏盛典举办的第三年，由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升格为文化和旅游部、江苏省人民政府主办，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苏州市人民政府联合承办。百戏盛典规格之高、时间之长、地域之广、剧目之多、影响之大，在中国戏曲史上尚无先例，该活动入选2021年度全国文化和旅游领域改革创新十佳案例。

　　市民观赏百戏盛典演出

　　全面展示了中国戏曲之美。文化和旅游部实施了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培养计划，2021年至2025年共选出122位领军人才，先后参加百戏盛典展演。前两批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入选人员优秀剧目展演，参加者为54名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入选人员，平均年龄42岁，分布生旦净丑各行当，涵盖京剧、昆曲、豫剧、越剧、黄梅戏、川剧等30个剧种。期间线下演出7台大戏和3台折子戏组合，线上演出11部大戏和20台折子戏组合。包括施夏明主演的昆剧《瞿秋白》，曾小敏主演的粤剧《白蛇传·情》，杨升娟主演的秦腔《周仁》，肖笑波主演的祁剧《昭君出塞》，程丞主演的黄梅戏《罗帕记》等，经典传统剧目与优秀新创剧目交相辉映，现实题材与历史题材各放异彩，流派纷呈、文武兼备，集中展示了近年来我国戏曲艺术守正创新的优秀成果和戏曲人才奋发有为的崭新风貌。2023年起，文化和旅游部在百戏盛典期间分行当举办全国戏曲演员会演，2023年举办生行、旦行会演，2024年举办净行、丑行会演，2025年举办武戏会演，共计80位参与。通过会演，评议推出新时代中国戏剧领军人才、新时代中国戏剧中青年英才。2024年举办的全国戏曲表演领军人才培养计划入选人员优秀剧目邀请展，涉及22个剧种87个剧目，向广大观众展现了丰富多彩、特色鲜明的艺术精品，凸显了戏曲艺术代有人才、薪火相传。

　　“天下第一团”表演英才传习班开班仪式

　　抢救性扶持“天下第一团”。截至2024年，全国有121个剧种仅存一个国有院团，这些院团承担着剧种传承重任。为此，百戏盛典连续三年举办“天下第一团”表演英才传习班、戏曲音乐创作传习班。2022年，组织来自全国50个剧种学员，采取现场教学和线上培训相结合的方式，由著名戏曲理论家、艺术家口传心授。在昆山现场教学期间，学员白天学戏，晚上观摩戏曲表演领军人才的大戏和折子戏展演。2023年，举办71个剧种学员参加的第二期“天下第一团”表演英才传习班，顺利实现为全国“天下第一团”培养“台柱子”演员的目的。2024年，举办“天下第一团”戏曲音乐创作传习班，组织29名戏曲创作骨干到昆山培训一周，通过教学、采风、观摩、实践等多种方式，继续为 “天下第一团”培养人才。从2025年开始，百戏盛典将组织开展濒临失传剧种保护和传承专项行动，为耍孩儿、广灵大秧歌等濒临失传剧种举办专题展览、戏曲文化讲座和工作坊。

　　“天下第一团”表演英才传习

　　为剧种、行当等把脉献策。百戏盛典举办期间，文化和旅游部每年都邀请戏剧理论家现场观摩，并展开研讨交流。专家学者认为，每一个剧种都有其艺术的独特性，戏曲剧种要努力保持这种个性，避免同质化。戏曲院团特别是稀有剧种院团，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和自觉的坚持，才能保有中国戏曲剧种百花齐放、绚烂多姿的异彩。专家提出戏曲剧种应具备基本条件，如一套优美动听的音乐声腔，一批久演不衰的看家剧目，一个以上的领军人物，一群热爱本剧种的观众。要下力气扶持小微剧种，注意少数民族剧种的同源与分野。专家提出当务之急是继承好中国戏曲的优秀传统剧目，离开优秀传统剧目传承，弘扬优良传统、实现剧种繁荣就是一句空话。针对戏曲短缺行当人才培养与培训，专家学者提出，戏曲稀缺行当在戏曲剧种生存与发展中具有独特作用，其应对措施之一是要增加演出实践，为稀缺行当的演员编排新戏，要大力加强戏曲演员基本功训练，技艺的精湛、情感的真挚、角色的鲜活，是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替代的。新百戏需要新发展，要以剧目为抓手，进一步推动出人出戏，建议增加青年戏曲小剧场展演或青年戏曲人才竞演等。

　　进一步构建创新发展、融合发展格局。文化和旅游部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落实党中央决策部署，通过推进专项改革、纳入非遗保护、组织展演展示等一系列有力举措，积极改善戏曲生态，激发了戏曲生命力，彰显了时代新风采。

　　“新时代戏曲人才队伍建设与发展”研讨会

　　江苏省将百戏盛典作为向全国戏曲界学习交流的重要平台和江苏文艺精品创作的展示窗口，进一步做好戏曲保护传承发展各项工作，不断推出艺术精湛、群众喜爱的戏曲精品和服务人民、德艺双馨的领军人才。

　　昆山市积极探索“百戏+”破圈效应，在高质量完成《昆山市昆曲发展规划（2018-2022）》基础上，制定出台《昆山市昆曲品牌提升三年行动计划（2023-2025）》。2018年以来，昆山市级财政累计安排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资金超过10亿元，其中1.77亿元专门用于昆曲保护传承。自2019年起，昆山委托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以“全国招生、定向培养、定向就业”为原则精心育苗，38位委培生完成了6年专业学习，全部进入昆山当代昆剧院工作。建立昆曲发展基金会，建成戏曲百戏博物馆，持续打造巴城昆曲小镇，规划建设正仪戏曲文化片区，以一条艺术时空之链，串联人文艺荟、湖滨休闲等板块，打造戏曲生活的巷陌舞台。举办全国文化名家讲座、戏曲对话、戏曲百戏百人百画作品展、戏曲百戏博物馆主题展、百戏盛典港澳台戏曲文化月等。除在昆山文化艺术中心、昆山梁辰鱼昆曲剧场等专业剧场演出外，走进基层小剧场、公共空间，让鲜活生动的戏曲艺术直达基层，进一步增强人民群众的文化获得感、幸福感。促进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推出“看百戏游江苏”戏曲之旅，联合酒店、景区和文创生产单位，面向长三角游客发放50余款专属产品优惠，并制作线路宣传视频全网推广。

　　百戏盛典文创产品

　　百戏盛典创办至今七年，举办了六届，其创新实践带来许多启示。

　　第一，谱写新时代中华民族新史诗，需要坚持现代戏、新编历史剧和整理改编传统戏并举方向。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在给田华等八位电影艺术家的回信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定文化自信，扎根生活沃土，努力创作更多讴歌时代精神、抒发人民心声的精品佳作。

　　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坚持和弘扬中国精神，追求真善美，需要我们在致敬经典、敬畏传统的同时，以时代精神和戏曲审美引领戏曲现代戏创作，并以演出为中心环节，打造新经典，培养新观众。戏曲的生命在于演出，优秀传统剧目、经典剧目都经过了时间的洗礼。百戏盛典要保持自身的活力和在全国的影响力，也需要充分认识戏曲是累积传承型的舞台艺术，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和深化，展演、会演都需要增加新创剧目的比例。

　　第二，继承好各剧种优秀传统剧目，这是保留剧种特色的最有效手段，舍此无其他途径。戏曲是中国的本土艺术、中华文化的瑰宝。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江苏代表团审议时，对青春版《牡丹亭》给予肯定。该剧守护昆曲艺术的古典性，遵循只删不改的原则，巧妙地将传统昆曲与现代审美相融合，开创了经典传承创新的典范。

　　与此同时，每次活动期间，专家学者在昆山看戏评戏，倾注热情、倾注智慧，发表了许多站位高、有独到见解的意见。百戏盛典是全国戏曲剧种普查数据的生动体现，两者无缝对接，立体呈现戏曲剧种的多样性、独特性，当务之急是深入挖掘、整理、排演能充分体现各剧种艺术特色的经典剧目，实现剧种的活态传承。文化和旅游部征集和评选经典剧目传承演出、整理改编传统戏、优秀保留剧目复排提升等优秀案例，就是对这一时代命题的最好回答。

　　第三，江苏昆山在经济和文化发展中都创造了引人瞩目的成绩，对这些成绩背后的基层改革创新举措应当予以总结和扶持。“昆山之路”是江苏昆山自改革开放以来探索出的县域经济跨越式发展模式的代称，其核心是“敢闯敢试”的改革精神，“开放融合”的全球视野，“产业迭代”的创新路径，该市综合实力已连续20年位居全国百强县市首位。昆山也是一座底蕴深厚的历史人文之城，拥有2200多年建城史，是“百戏之祖”昆曲发源地，2015年挂牌成立昆山当代昆剧院，2018年创新举办百戏盛典，进一步彰显了昆曲故里对保护传承中国戏曲的文化自觉和责任担当。早在2010年1月，在昆山市政协第十三届二次会议上，王清代表无党派知识分子联谊会执笔提交了规划建设“昆曲文化园”的提案，其中有举办“百戏节”的内容。2018年1月，昆山再次提出举办“百戏节”的提案，得到市委主要领导批示肯定。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共同探讨、积极完善。他们多次坐阵昆山，从顶层设计、谋篇布局，到前站会议、动员部署，再到沟通协调、活动实施，每一个重要环节，都全程指导与参与。昆山市委市政府更是把百戏盛典列为重点工作，成立领导小组，组建工作专班，在宣传上多维发力，引发全媒体好评点赞。

　　第四，对稀有剧种、濒危剧种需要采取更多扶持措施，中国戏曲剧种一个也不能少。全国戏曲剧种普查结果显示，无或仅有一个国有院团的稀有剧种，传承断裂、濒临消亡的濒危剧种占较大比例，其中仅有民营团体或民间班社的106个。对比八九十年代编撰的《中国戏曲志》，43个剧种已经消亡，17个剧种濒临消亡。稀有剧种、濒危剧种流传地域相对狭窄，演出团体少，演员后继乏人，剧目储备、创新能力严重不足，需要采取特别措施加以保护。对百戏盛典参演剧种的全覆盖回访可知，当地党委政府重视程度有了显著提高，部分国有院团得到资金扶持，排练场地翻新了，演员待遇提高了，演出场次也多了。院团的剧种意识、演员的业务技能也有了新的提高。“十四五”期间，中央财政每年转移支付1.135亿元，支持各地对濒临失传的剧种开展免费或低票价公益性演出服务。2019年，昆山注资1000万元成立了昆曲发展基金会，这是全国首个县级戏曲类基金会，如果能在此基础上更多吸纳社会资金，将进一步体现昆山在中国戏曲保护传承发展上的新担当新作为。国家层面也可参考昆山做法，适时设立中国戏曲发展基金，吸引全社会资金共同致力戏曲传承发展。

　　第五，为进一步增加吸引力和生命力，需要引入更多激励机制和市场机制。对促进中国戏曲传承发展具有重大作用和影响的百戏盛典，专家学者建议在奖项设置上给予倾斜，比如经批准设立适当数量的优秀剧目奖、优秀表演奖。优秀剧目奖兼顾经典剧目传承和新创优秀剧目。目前参加百戏盛典，主要靠行政手段和经费补贴，院团和演员的积极性尚未完全调动起来，或者说还有很大空间。百戏盛典即将进入第三个三年，考虑到长期办下去地方政府所承担的经费压力，建议倡导采取政府与市场结合，促进“百戏＋”深度融合，构建戏曲发展新场景、新业态，推动传统艺术与现代生活相连接，激发文化市场主体新活力，创造文化赋能经济社会发展新模式。

　　作者简介

　　方标军，江苏省艺术评论学会会长、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原一级巡视员、研究馆员。

　　本文刊发于《中国文化报》2025年9月5日第6版

　　来源：江苏艺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