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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强
《世说新语·纰漏》有一则故事:
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
这里说干枣“本以塞鼻”,然细思之,觉其不近情理之甚。首先,塞住鼻孔,则呼吸困难,要想呼吸就只能用嘴,不用鼻孔“吸”臭气,却用嘴巴“吃”臭气,可真是“掩鼻”盗铃了;其次,塞住鼻孔,对大多数来人,恐怕不是很舒服的一种动作,难保不打喷嚏或过敏,也难保它们不从鼻孔里掉出来;再次,在魏晋时期,有的士族极为奢侈,厕所极为豪华,恐怕一人排出秽物后,立即就会处理,不会等到第二个人上厕所时秽物还在吧。举一例说明,《世说新语·汰侈》: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
《语林》曰:
刘寔诣石崇,如厕,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寔遽反走,即谓崇曰:“向误入卿室内。”崇曰:“是厕耳。”
这样的厕所何来臭气?还用枣塞住鼻孔受罪干什么呢?柏杨说:
问题是如果用枣塞鼻,臭味虽然闻不到,却怎么呼吸乎?势必靠张开嘴巴矣。把脏而臭的气味用嘴巴吸到肚子里,似乎高级不到哪里去。好在那样的家庭,其厕所可能是不臭的。
但是,既然不臭,还塞住鼻孔干什么呢?
再说,枣塞鼻孔以避臭,穷人家也可以实行的,丝毫体现不出富贵之家的奢华来,何况是一个帝王之家!
最后,“厕枣”虽然已经成为典故,但文献只此一见,我们知道,孤证不立。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古遗时先以枣塞鼻”仅举此一例,并下按语:枣能御臭,干烈尤佳,故用来塞鼻。其实,枣乃极为常见之物,并未见其能抵抗臭气,干枣湿枣都一样,尚氏之说,想当然耳。如果真能避臭,为何没有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开来?
近阅著名作家阿城的作品,似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阿城《厕所》里提到一个问题:以前故宫内没有厕所,皇上太监如何方便呢?原文道:
老申八十了,当年在宫里做过粗使太监,现在孤身一人住在朝阳门内大街。老吴找到老申,请教了。老申细着嗓子说,嗐,用桶,桶底铺上炒焦了的枣儿,屎砸下去,枣儿轻,会转圈儿,屎就沉到底下。焦枣儿又香,拉什么味儿的都能遮住。宫里单有太监管把桶抬出去。
阿城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得意,在《与查建英对谈》中说:
我记得张光直先生突然问我,说考古遗址里,包括还在的北京故宫,他都没有找到过茅房的位置,你知道北京管厕所叫茅房,公共厕所叫官茅房,他说宫里的人不拉屎吗?这个我正好知道,就说是拉在放了焦枣儿的木桶里,焦枣儿滚动灵便,屎一下就到桶底了,不会散臭,只有焦枣儿的甜香味儿,再由粗使太监拎出宫。他很高兴,嗯嗯嗯,点头儿。
看来著名的考古人类学家张光直对这个答案也是认同的。类似的,还用鹅毛的,《云林遗事》:
其溷厕以高楼为之,下设木格,中实鹅毛,凡便下则鹅毛覆之。
因此我认为,《世说新语·纰漏》中的漆箱正是大便用的马桶,只不过用漆粉刷得极为豪华而已。而干枣,或许是炒干的枣之简称,杨振华《常用词“焦”“燥”“干”的历时演变》(《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5年第5期)指出,在古时“焦”与“干”有相同的意思。而所谓的“塞鼻”,并不是真的把枣塞进鼻孔,而是“焦枣儿又香,拉什么味儿的都能遮住”,“枣香”把鼻子塞住了,可译作“避臭”。
总上所论,王敦“本以塞鼻”的“枣”并非是用来塞鼻的,而是用来铺在马桶低层的。虽然还不敢说十分确定,但是比通行的“塞鼻”的解释是有理得多。自然,这种昂贵的干枣式大便器只用在皇宫内或极少数富室中,所以世人知之甚少,误认为枣是用来塞鼻孔的,亦属情有可原。